“这是猎人德维。”向导介绍,“他想见中国人。”
德维60多岁,粉色的皮肤,生就3岁婴儿般好奇的眼睛,缺左小臂。他家墙上挂着熊的头颅标本。熊的眼睛像德维一样天真,它微张着嘴,一边的牙齿折断了,头顶戴着一个新鲜花环。德维在熊面前诉说了一大通。我的朋友把德维的话翻译给我听:“熊妈妈,安家拉河水涨高了一尺,森林里又有几种野花开放,拜特山峰从下午开始变青。”
我听得脊背发凉,太神秘了。
“讲一下熊的故事吧。”我的朋友对德维说。
“这是熊妈妈的故事。”德维说道,“那一年,我领儿子朱格去萨彦岭东麓抓羊,朱格喝了山涧的水之后就病了。我们只好在山上住了7天,吃光了干肉。野果还没长出来,我们快要饿死了,当然,朱格肯定会先饿死的。”
“那时候,动物也没有食物,春天嘛,它们不出来,我打不到猎物。有一天傍晚,运气来了,我在一个岩洞边发现了一只熊仔。它饿得走不动了,正在一边舔着手掌,一边喊叫。我架好猎枪,这时候空气中传来震颤,刚长出的树叶跟着抖动——母熊在树后低吼,就是它(德维指着墙上的标本)。我明白这时枪口不能指向它的孩子,便放下枪。母熊转身走了,它走得很慢,也是因为缺少食物而导致的虚弱。我看着它走的方向,突然反应过来,那是我儿子躺着的地方。我摇晃着回去,见朱格躺在树枝上,他看看我,又转过头,我手里什么猎物都没有。在离我们十几米远的树后,母熊看着我们。过了一会儿,它走了。母熊回来时,带着熊仔,站着看着我们。”
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我的朋友问。
“意思是,它们没有食物,要饿死了,想吃掉我们。我们也没有食物,想吃掉它们。但是我没把握一枪打死母熊,它会在我装子弹的间隙扑过来。我可以一枪打死熊仔,母熊也会一掌打死我儿子,但是我有枪,它不敢轻举妄动。”
“我们就这样对峙,谁也不动。我儿子朱格已经昏迷过去了,腹泻脱水,加上饿。我心里懊恼,但是没办法。我一动,母熊就会扑向我儿子。”
“母熊的眼睛始终看着我的枪。它的小眼睛对枪又迷惑又崇拜。好吧,我举着枪,走到悬崖上——在石头上把枪摔碎,扔下去。母熊见到这个情景,头像斧子一样向地上撞,这是感激,我能看到它流出的眼泪。这回公平了,我想,搏斗吧,要不然你们走开,像陌生人那样。”
“熊不走,也不上来扑我们。这下我没办法了,我毁掉枪,表明伤不到你们,还要怎样?再想,母熊也是想为幼崽找一点儿食物。为了让它们走,也为了我儿子,我闭着眼睛用刀把左小臂割断,扔了过去。上帝啊!熊仔撕咬我的左臂,上面还有我的手指。你们想不到后面的事情吧,母熊走过来舔我的伤口。它用带刺的舌头舔着上面的血,我闭着眼睛对它说:‘吃掉我吧,但别伤害我儿子。”
“我可能昏了过去,最后被母熊的吼声弄醒。它看着我,然后,风也似的奔跑,从悬崖上跳了下去。我费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,母熊自杀了。要知道,动物从不自杀,但熊妈妈从悬崖上跳下去了。我胆战心惊地爬到悬崖边往下看,只见母熊躺在一块石头上,嘴和鼻子都是血。它死了。”
“告诉他们结果,德维。”朋友说。
“结果就是,我们活到了今天。”
“说熊。”朋友提示。
“唉!我们吃了熊的肉,活了下来。我又趟着冰水给熊仔捞来很多鱼,它吃饱走了,它(指标本)被我带回来。我的伤口被母熊舔好了。”德维在熊嘴边塞一支香烟,往它头上洒一些啤酒。
这是2006年的事。在西伯利亚发生的人和熊为了儿子和生存而相互合作的事情,不可思议。为了熊仔,熊妈妈竟然有那么大的勇气!